2014年11月的第一个星期天的下午,我开车带着妻子孩儿们去超市买菜。当天上午我完成了Angus Half Marathon,那是我第三个半程马,之后就开始盘算着冲击全马了。
毕竟是一场比赛,下午两腿仍有些酸爽。我一手扶着方向盘,另一手按摩大腿上的肌肉。按着按着,感觉到左腿膝盖上方,股内侧肌下端有一块异常的组织,它是浮动在肌肉和皮肤之间的一个囊。这个囊体积像是1/3个鸡蛋,有韧性,形状不随着挤压而改变。当时我没敢多想,买完菜回家以后,潜到洗手间仔细摸索了一会儿,确定了那不是因为疲劳而形成的肌肉肿块。当晚孩子睡了以后,我就告诉妻子这个发现。她和我一样仔细的按压了一会儿以后,认为这不是肌肉组织,是个囊,需要赶紧就医。
我的家庭医生诊所很先进,可以随时在网上预约。我当晚就预约了下一周的某一天,周一就能得到通知。见到我的家庭医生时,他赞扬我最近一段时间的锻炼很有效果,精神面貌和体型都和以前大不一样。当我说明了来意以后,他也是通过用手按压来确定那是一块需要得到关注的异常组织。我的家庭医生是印度人,为了方便描述,以后我就按照音译称他查(cha)医生。查医生给我开了超声波检查的推荐信,同时帮我预约了核磁共振(MRI)检查。他说核磁共振的检查需要等待至少2个月,所以先预约上,超声波检查报告一周就能出来,如果不需要继续检查再取消 MRI 预约。
我第二天上班之前就去做了超声波检查。帮我检查的技师是位中年女性,她说我的肌肉组织很 lean(精壮)。我告诉她我坚持跑步一年多,准备进行马拉松训练,她说:原来是这样呀,就觉得你的肌肉组织像是跑者,我以前也跑马拉松的,跑过波马。跑步运动在加拿大就是这样普及。我问她能看出什么吗?她说她只负责拍照,测量,然后把数据传给医生,再由医生来做出专业的报告,这可不象看小婴儿的花生那么容易。最后她安慰我说,不用担心,至少没有连接到骨头上。
一周后,我接到查医生助理的电话,电话里帮我约了第二天中午去诊所约见。当时我真的有点紧张了,因为在加拿大,家庭医生如果认为检查或者化验结果没有任何值得担心的地方,是不会约见患者的,这算是节省公共资源的一个原则吧。查医生见到我先是对我一通安慰,告诉我他现在99%的乐观这不是恶性肿瘤或者癌症。他解释了报告中的几点来支撑他的乐观:第一,组织周围有平滑的薄膜,这是良性瘤的最重要特征;第二和骨骼不相连;第三,和周围肌肉组织也没有明显的相互侵润。但是,在其内部的组织内容不单一。医生希望看到单纯的内容比如脂肪什么的,他们就比较容易做出判断。所以他建议我等待 South Lake Hospital 核磁共振实验室的通知,再去做一个 MRI 切片检查。查医生的话语的安慰作用还是很大,我基本上就不太担忧了。但是等还是要等,大概过了一个月,接到实验室的电话,给我预约了再下一个月的某一天。这样,从查医生办公室帮我预约,到做 MRI 检查,真的是两个月的轮候。这时一定有读者会问,那要是癌症患者等得起两个月吗?其实,我这样的患者之所以需要等候两个月,就是因为有很多比我严重的患者随时需要插到我前面,这不是猜想,身边有业内人士告诉我的。
做 MRI 是我自己去的,我以为会很简单,可能跟做超声波差不多。等到进入实验室才知道,是我自己戴着一个防止噪音的耳机躺在房间里的一台设备上。技术人员告诉我尽可能不要动,就离开了,他们在外面操作。等到机器一开动,我的天,噪音大的惊人,感觉那个厚重的耳机更本没什么用处。特别是那种单调枯燥的噪音,对神经真的很折磨。不知道那个鬼检查要做多久,好像永远结束不了的样子。中间机器停顿了一下,我以为结束了,刚想动一动僵直的腿,耳机里面传来了警告:Don’t move!检查大概折腾了30分钟的样子,总算结束了。噪音让我感到十分不舒服,当时就感到头痛和恶心,回到单位也没法静下心来工作,只好请了个假回家休息。
报告一个星期以后就出来了,查医生助理照例给我约了时间。医生见了我以后,告诉我 MRI 的检查报告证实了 超声波检查,从结论上来看,没有怀疑这是恶性肿瘤。内部的成份不单一,除了脂肪以外,有怀疑是血管样的物质。MRI 的报告建议做活体取样检查。查医生说,他会推荐我去著名的 Mount Sinai Hospital,由弗格森专科医生负责下一步的检查。查医生一如既往的信誓旦旦,说 99% 的肯定这不是什么大问题,但是既然检查都做到这一步了,1%的不确定都不应该放过去。我只能听从医生的安排,没有别的想法。这个时候我的全马训练已经完成了第一个月,我向医生提出一个疑问,是不是我的大运动量造成了这个肿瘤呢?查医生说,医学界从来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运动会造成肿瘤,只有大量相反的证明运动能减低肿瘤的风险。他最后说,你别担心了,跑你的步吧,你这样的瘤子很多人带在身上一辈子根本都没有察觉而已。
等待弗格森医生的预约又是2个月。等到见医生的那一天,我们很慎重,两口子一起去了医院。Mount Sinai Hospital 是多伦多,也是全北美著名的肿瘤与癌症研究医院。它坐落在多伦多市中心,University Ave. 和 College St. 西南,是个寸土寸金的地方。医院很老旧,我们去的时候 lobby 还在重新装修,但是仍然在营业。在临时的登记台确认了我的预约以后,一位志愿者老奶奶告诉了我医生办公室的具体位置。医生的办公室很小,里面一位操广东英语的秘书接待了我。她告诉我需要等待,医生当天很忙,早晨有个临时安排的会,所以所有的患者时间都要延迟。等待的时间的确超出了我的预料,但是看着医生们也都忙忙碌碌的,估计他们的午餐时间也不过就几分钟打发了,我也就没必要抱怨了。终于被带入候诊室,没过几分钟进来一位年轻的医生,他自我介绍了一下,然后把我的情况给我简单说了一遍,就是说需要从我的患处取样之类的话。我问他取样会影响到我跑马拉松吗?他说不确定,但是如果刚取完样会感到痛。然后他说弗格森医生会跟我详细说,就离开了。妻子说这位是在医院学习的fellow,让我别太在意,还是跟弗格森医生详谈。
又等候了一会,弗格森医生推门进来了,跟着两位 fellows。弗格森医生是个大高个,声音低沉而浑厚,头发灰白,戴着一副精致的眼睛,进门后随便往桌子上一坐,很符合学霸和大神的范儿。他基本上先把刚才 fellow 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。然后进一步的解释:到这个医院里的人大部分就一个目的,搞清楚这东西是不是TMD cancer,我们的最后一个手段,就是把东西取出来,放到显微镜下去看这东西到底是不是 TMD cancer。如果是就把它拿走,如果不是就让它留在那里。我其实就惦记着马拉松,我说我还有两个星期就要跑马拉松了,做了取样还能跑吗?他说两个星期哪可能轮得到你,4个星期就不错了,运气不好还会推迟呢,要让位置给运气更糟的患者。我这下就明白了。
就这样,我带着这块瘤跑了我的首马。
四周以后,我的预约没有被推迟。那天我妻子的班排不出去,她担心我,于是委托我们的朋友,健康什米粥发明人,肿瘤科资深护士陈小姐陪同我去。略去无关紧要的过程。还是在Mount Sinai Hospital,到了实验室以后,由一位护士领我到了操作台,她带来了设备,一边准备,一边告诉我将会发生什么。没多久,一位印度女医生来到操作台前,她重复了一遍将要发生的操作。其实就是做一个微创小孔到达肿瘤内部,然后通过这个小孔送入吸管采样。当然会痛,所以做了局部麻醉。真的做起来,痛觉不明显,但是有些不适。医生一边操作,一遍说我这个部位好做,就多取一些样,搞它十几条样本,省得送进实验室以后发现量不够。她操着印度旁泽普口音对我说:放心吧,大兄弟,绝不让你受二茬罪。很快就做好了,我好奇的看了看,玻璃皿里十几条段棉线一样的物质,带着点血丝。站起来时腿有些木。还好是左腿,不影响开车。最后的检查手段都经过了,这下就只有继续耐心等了。
这次等得蛮久的,肯定不止两周。我问查医生是不是没啥事弗格森医生就不通知我了?他说肿瘤专科医生和家庭医生不一样,他们有事没事都要约见,给患者将清楚。他同时也告诉我,这么久没约是好事。报告其实不到一周就出来了,要是有问题,第二天就会打电话订时间。果然,一直拖到第四周,等到熟悉的广东英语留言,通知了我再次见医生的时间。
最后一次去 Mount Sinai Hospital 已经完全没有心理负担,我是自己去的。候诊时间也很短,是不是心理作用啊?这次没有fellow提前进来照本宣科,弗格森医生直截了当的对我说,没什么可以担心的。出乎我意料的是,他解释了很多,包括几次检查观察到肿瘤的尺寸的缩小,甚至包括查医生发来的资料里面对于我过去健康状况的描述。他说,这个组织很可能早就存在那里了,但是以前被包裹在脂肪里面我就没有发现,后来这层脂肪变得很薄不够包裹这块组织以后,它就边的明显而且浮动。它也许会消失,也许就一直在那里,总之别管它。许多人带着这样的组织过一辈子其实就是没有觉察而已,他最后的总结和查医生说得一模一样,我深深的怀疑他曾经是查医生的老师。这一天,是2015年的初夏季,应该是6月中旬的某一天。
从发现这个肿瘤,到得到最终的结论,经历了7个半月。这段时间,见家庭查医生四次,做各类检查三次,去肿瘤医院三次。这和不幸患了癌症或者恶性肿瘤的患者来比,真的算不了什么。
我写这篇博客的目的,是想给我的朋友们多一个客观的角度来评价加拿大的医疗服务。 华人圈里有一个普遍的说法,生了大病在加拿大等不起,还不如回国去治。其实这个说法是不明智的。加拿大的医疗服务水平很高,整个体系都在一个相当高的水平上运行。我的等待时间长是因为从最初的诊断就排除了危险。真正的重症患者会得到优先的照料,肿瘤科的陈小姐可以证实这点。对于我们来说,定时体检,早做定向筛选,发现问题及早就医才能保证在这个医疗体系下受益。
更正:雖然前市長Ford在Mount Sinai看的腫瘤毛病,但這家醫院是一家綜合醫院,不是腫瘤醫院。旁邊的Princess Margret 才是多倫多的腫瘤醫院!(谢谢业内人士刘明指出)